道阻且长

道阻且长

问君西游何时还,畏途巉岩不可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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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通电话

暴雨过后的绿道上,弥漫着青草的芳香。

空气湿润而清爽,轻轻地将稍显疲倦的身体包裹起来,温柔得简直不像是身处南方。

雨天,尤其是那种卯足了气力准备连绵个几天的情况,天总是黑得格外早。虽然全天都没能见得着阳光,但是也不妨碍夜幕悄悄地攀上天边。

「我说,要不要听我讲个小故事?」走在旁边的 A 生突兀地开口道。

我呢,正眯着眼睛踢着脚边走边望着天边的那抹暗色出神,加上附近星星点点的蛙鸣,一时间也着实没听清,便轻轻发出了个鼻音:「嗯?」

我听见他叹了口气,似乎满是疲惫和纠结,「我说 ——“,声音微微有些颤抖,但并不是不耐烦,反而更多的是纠结味道,” 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个小故事,真人不真事,但是可以说相当的叫人不愉快。“

我止住脚步,然后扭头折返,回到刚才路过的一组长椅边。用纸巾大概擦干残留的水珠,招呼着慢吞吞跟随而来的 A 生,「来,慢慢说。」

A 蹙着眉,换着角度看了几看,不过好像终归没看清什么。于是乎干脆用手胡乱拂了两下,一股脑坐下来。他用手支着下巴,岣嵝着后背,竟是微微显出了几分脆弱。我听到他用很快但是清晰的声音低语着,「我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讲,但是如既然你乐意听 ——“

「是,是 ——“我拉着长音附和着。

「我今早做了个梦。」他也不再犹豫,幽幽地叙述起来。

 


 

你知道的,梦嘛,又不是我们自己可以控制的了的,梦见什么都有可能。虽然有时候会有一些模糊的规律,比如据说青春期长身体的时候容易梦到在空中飞啊之类的情景,但是大部分情况下,梦境总是杂乱无章,光怪陆离的。

这一次呢,仔细想想,倒是和《生死疲劳》中的情形颇有点类似了。当然,比起那倒霉的西门屯,我的待遇还是要强上许多的。

不同于在各种牲畜窝里翻滚,成长又死去的他,我这边可算得上是顶级待遇 —— 是象,而且还是有着人类躯体的象。

我们是成了精怪也好,或是说这世界本就如此,反正,我和那边的母亲共同生活,我知道我们是象,但是也不妨碍我知道我们的躯体是人的构造,虽然说的别扭,但是你应该很熟悉这种设定,就不赘述了。

我呢,和梦里的那位,母亲,相依为命。日子过得平淡却也充实。直到那一天 ——

那是一个普通的日子,没有云。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,我却感受不到什么温度,反而是在地上反出的一道道白光刺得我眼睛痛,心情烦躁得很。

我在不住的目眩中回了家,推开房门。可是室内也到处都明晃晃的,让人难以睁开眼睛。

屋子里很安静,没有钟表的滴答声,没有电器运行时低沉的嗡嗡声,更没有任何人的说话声。只有一片片的白光从各个角落蜂拥而至,它们撕碎了我的影子,撬开我耷拉下去的眼皮,甚至扼住了我的喉咙 —— 他们让我我觉得压抑,难以呼吸。

沿着细长的走廊行到尽头,我推开了另一扇门。那后面是抚养我的那位女性,姑且算是「母亲」的卧室。同样是洒满白光,但我还是一眼看到了那具躺在床上的身体。它的肚子微微鼓起,有规律地起伏着。

杂乱的光束愈发强烈起来,晃得我甚至看不清她的脸,她的腿。

但是沐浴在白光中,我似乎又知道了很多别的:比如她现在睡得很香,比如那腹部中孕育了一个大概是要称作弟弟或妹妹的小生命,比如说 —— 象牙很值钱。

是的,很珍贵,很值钱。

你知道吗,就像着了魔一样,我的脑中只剩下了寥寥几个念头。除了「象牙很值钱」 外,还有就是「我们死后是可以获取到象牙」,以及,以及很久之前看到过的一个问题,「象牙为什么不能从老死的大象身上取」。

我自然是不知道为什么的,我也不需要知道。我只需要明确其中三个字,不可以。

是啊,那是不行的。然后,我松开了手,沾着温暖黏腻液体的手。

是啊,因为老死的不行,所以,所以得从,比如眼前的 ——

白光更灿烂了。我依旧看不清她的脸,甚至连自己的手也快看不清了。但是我听到了嗫嚅声,很轻,很虚弱。

「那个孩子,应该要出生的,我得,得给她开开,不能堵着她」

不知从哪里摸出的一柄小刀,她就那样直接地插进了腹部,开始吃力地划动。

温热的液体再次飞溅,我却依旧看不清,只能凭借触觉和嗅觉,大致在脑中描绘着场景。

「还有,」她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响起来,「还没吃午饭吧,等等,弄完了我就去给你做。」

 


 

「然后我就直接弹开了两眼。」A 生长长地嘘出一口气补充道,「睡意全无」。

我没有看他的脸,但是只听声音,也能发觉到他的恐惧和疲惫。说出这么一段话应该让他很累了,没必要再去给其徒增压力。作为朋友,我想,他是不会怪罪我的这点小小不礼貌的。

「嗯…… 怪不得你今天这么心神不宁的,做噩梦加缺乏睡眠,倒也正常。」我想了想,也只能说一些不疼不痒的话来分散注意力。

「确实有很大关系」,喘息了一会儿,他似乎好受了很多,语气也平稳起来,「其实我还在考虑另外一件事情,回去盛京会不会其实也没那么糟糕。」

我终于扭过头,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这个往日里把「钱少」,「回去没意思」等词挂在嘴边,然后用着不知道几分真心几分敷衍的态度播撒出去的男人,扯了扯嘴角,尽可能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,「这要看你自己啦,到底怎么想的」。

A 生终于离开了,他表示困意已浓,准备回去洗洗歇息。

我目送他离开,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方向,即使那身影早已笔直地消失在了浓稠起来的夜色中。

空气湿润冰冷,粘附在露出的双臂上,稍微有些刺痛的感觉。

蛙鸣声愈发聒噪,连绵不断。或是在庆贺自己的蛙生,或是在求偶产仔,或是干脆在嘲笑这个莫名惆怅起来的人。

我握紧了手中的手机,用拇指不断摩挲着光滑的屏幕,在九宫格上勾勒出解锁用的图案,然后又重重按下了电源键。

夜深了,大家都该有个好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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